第16章
最後他隻撂下了這一句,離開了儲殿。
六十三
李譽從來都是這樣,喜歡給我一道無法選擇的選擇題,無論是當初逼我成為太子妃,還是現在引著我一步步成為他上位的劊子手。
其實也怪我被仇恨蒙蔽了雙眼,信了李譽的話。
在後來的日子裡,我開始學著成為東宮真正的太子妃,像李譽希望的那樣將實權掌握在自己手中。
雖然皇後明裡暗裡多有微詞,甚至三番五次向皇上旁敲側擊,怕我一旦擁有權力後就會成為第二個我爹,將來會惑亂後宮,但皇上卻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。
於是李譽便更是肆無忌憚,他要我同那些命婦們打好關系,隔三岔五便在宮中設宴招待,然後從她們口中套出一兩句話來,再由他添油加醋在朝堂之上陳出,
最後那些卷宗裡上諫的官員大半都被革職、流放,甚至還有的遭了S頭之災。可我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,反而變得愈來愈消沉。
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,沒人的時候常常在宮裡呆坐一天,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在泥沼中越陷越深的人,漸漸地,連呼吸也要變得困難。
桂花開的時候,李譽送我一隻小狸貓,我給它起名叫玉奴。
玉奴剛來的時候活潑極了,滿院子亂跑,一屋子的宮女內官沒有一個能抓住它,後來天冷了它才老實點,整天圍著爐子呼呼大睡。
我那時想,下輩子若能變成一隻貓就好了,隻管吃睡,無聊了就去捉老鼠,逗逗小鳥。
冬至剛過了沒幾天,太醫院來請平安脈,老太醫偷偷塞給了我一張字條。
我認得,字條上是白芨的字跡,她邀我在太醫院的藥房裡相見。
自她被皇後逐出皇宮後,
我再尋不得她的下落了,太醫院的老太醫是她的師父,連他也絲毫不知她的消息。
那天傍晚,我早早地就在藥房裡等她,約定時間過了一刻鍾,白芨才披著黑色的長鬥篷匆匆趕來,一見到我就撲通跪了下來。
她泣不成聲,「太子妃……求您……求您救救張郎!」
我忙拉她起來,問她: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,這麼長時間你都去哪兒了?張郎又是誰?」
白芨擦擦眼淚,「太子妃可還記得,當年在相府教您的那位老師?」
我點點頭,「我記得,他是當年國子監最年輕的老師,後來還進宮成了太傅,我在儲殿也見過他幾次。」
「我說的張郎正是他。」
六十四
白芨告訴我,張太傅原是白家的門生,
他爹S後將自己託付給了他,但張太傅覺得他們年齡相差太大,拒了這門親事,可白芨卻早就喜歡上了他,於是託關系進了宮,成為一名小小的太醫,為的就是能多看他兩眼。
「所以當初太子妃宮中鬧天花的時候,我才第一個站了出來,自告奮勇要來您宮中伺候,隻是希望能跟在您身後遇見他。」
我竟不知道她女扮男裝進宮的背後,竟有這樣的故事,「那你說要我救他,他怎麼了?」
「太子妃,您……一點也不知道?」白芨驚訝地看了我好一會,又似乎明白了什麼,隻說,「也是,您與太子之間嫌隙太深,不知道這些也很正常。張郎因為寫了一篇關於宣平之亂的文章,惹得太子震怒,皇上知道後將他關進了大牢,不日……不日便要處S。」
我震驚地望著她,
「隻因為一篇文章……就要S人?」
「他們說他……說他是樂相的餘黨,有造反之心,太子妃,張郎不是這樣的人,我已經沒有父親了,我不能再失去他了!」
我握著她的手,安慰她:「張太傅是我的老師,我自然知道他的為人,你放心,我這就去找李譽,一定幫你救出他。」
我連夜去儲殿找李譽,宮人卻說李譽在芳華殿,今晚怕是在那過夜,不回儲殿了。
我讓阿布把李譽叫回來,阿布為難地看著我,我說:「你隻管告訴他,不想我去芳華殿鬧事就立刻回來,我有事要問他。」
李譽知道我的性格,許是怕我真的去鬧事,很快便從芳華殿回來了,他像是知道我要問什麼一般,氣衝衝地將張太傅的文章扔到了我面前,「你自己看。」
我翻完了整篇文章,
並沒有看到什麼言辭激烈的話,文章中不過是覺得三皇子與我爹的造反實在蹊蹺,當年應該徹查才是。
我問李譽:「你是覺得張太傅言下之意在說當年皇上立太子一事操之過急,才導致現在朝廷私黨縱橫?」
「你都看出來了,還問我作甚。」
「可他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?你這個太子,隻會在徐氏的庇佑下排除異己,一心為自己上位,可曾為百姓做過什麼實事?」
「你……」
「張太傅是你的老師,好心寫文章鞭笞你,你卻恩將仇報將他送進大牢,李譽,你既不配做太子,更不配做學生!哪怕是當初三皇子成了太子,也比你現在好一萬倍!」
被我戳中了痛處,李譽氣急一巴掌甩在了我的臉上,幸虧阿布扶住了我,才沒讓我跌倒。
徐娉婷適時走了進來,
嬌聲說:「殿下莫生氣,想來姐姐是因為此事牽扯了自己的父親氣急說的。」
她轉頭對我說:「昭姐姐,你趕緊認個錯,我幫你勸勸殿下。」
「有錯的是他。」我擦了擦眼淚,「你不願替太傅說情,我自己去找皇上。」
「文章是他寫的,筆在他手中,你找誰都沒用!」
我不再理會他,徑直走出了儲殿。
以前我想,哪怕是他奪位的手段不正,但是個好儲君也好,可現在的他已經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了。
一個心機叵測、自私自利的小人。
六十五
皇上在御書房批奏折,內侍攔著不讓進,我在御書房外跪了下去,正聲喊道:「太傅無罪,求皇上放了太傅!
「文官因字入獄,讓天下文人以後如何敢下筆!
「倘若皇上真要問責,
將兒臣這個罪臣之女也一並送進大牢吧。」
「……」
我在御書房外跪了很久,久到嗓子都喊啞了,皇上卻還是一點都沒有要見我的意思。
夜很深了,黑漆漆的夜空不知從何時開始飄起了雪花,敘娘上前想扶我起來,「太子妃,都下雪了,咱們明日再來吧。」
我駁了她:「皇上一日不見我,我就跪一日,一月不見我,我便跪一月,你若是覺得冷,就先自己回去。」
敘娘不再說話,隻取了把傘站在了我身側。
雪越下越大,漫天的雪花在御書房裡透出的光下飛舞著。
這是今冬的初雪,比往年遲了許多時候,所以像是要一口氣補回來,不一會就沒過了裙角。
我仍是用沙啞的嗓子一遍遍地喊著,風雪嗆進口鼻,難受得很。
我掩面咳嗽,左手突然被人握住,李譽不知何時竟跪在了我身側。
我想將手抽回來,卻被他握得SS的。
「你來做什麼?」
「來陪你一起。」
「我不需要。」
李譽將我凍得通紅的手拉過去藏在了自己的衣袖下,他問我:「太傅對你就這麼重要嗎?命也不要地為他求情。」
我反問他:「權力與你,就這麼重要嗎?因為它你要了多少人的命。」
李譽果然不再說話了。
風雪呼呼地往脖子裡鑽,我猜著李譽能跪多久的時候,御書房的門簾突然被掀開,從裡面走出來的內侍說道:「陛下請太子妃進殿。」
李譽扶著我站了起來,我用力推開他。
內侍又道:「太子請留步,陛下隻說請太子妃進殿。」
膝蓋跪得久了,
挪動半步都牽扯著錐心的疼痛,我咬牙走了幾步,回頭看了眼還站在那兒的李譽。
我想這也許是我們的最後一面。
今天無論如何我都要保住太傅的命,哪怕一命抵一命。
不光是為了白芨,更為了自己,我不能再看到有人因為宣平之亂而喪生了。
六十六
御書房內皇上坐在桌前,見我進來,讓人賜了座。
我仍是站著,恭敬道:「兒臣今日是來求情的,不宜坐著。」
皇上抬頭看了我一眼,將桌上的奏折一張張地攤開扔在了我面前,「上諫太傅的,整整有二十七本,本本參他亂用筆墨、目無法紀,你讓朕如何留他!」
「是太傅亂用筆墨而致S身之禍,還是因為打了某些人的臉,皇上心裡應該比兒臣更清楚。」
皇上喝了口茶,問我:「你是在和譽兒怄氣?
」
「兒臣不是公私不分的人。」
「你若能公私分明,就不會在外頭跪了四五個時辰!」
他生氣地將茶杯扔到了我腳下,我來不及後退,隻能任由茶水汙了裙襪。
皇上動怒,御書房內的宮女們匆匆跪成了一排,空氣裡安靜得連窗外的落雪聲都似乎能聽到。
良久,皇上長嘆了口氣,「你跟你娘一樣勇敢,但要有她一半聰慧就好了。」
「要是我真能像我娘一樣,就不會傻到……」後面的話我沒再說下去。
「朕知道,你因為宣平之亂對譽兒心生怨憤,可斯人已逝,你失去了父親,朕何嘗……何嘗不是失去了個兒子,譽兒也何嘗不是失去了兄弟!」
皇上走到我跟前,拍了拍我的肩膀,語重心長地說:「張太傅我可以放了,
但你要答應我,從此以後不再怨恨太子,更不再想要S了太子。」
那晚皇上和我說了許多話,他說他一直是看在我長得像我娘的份上,才對我做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他還說如果先皇答應讓我娘進宮,那就不會有後來這麼多事了。
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,原來皇上喜歡我娘,但我娘卻寧願拆了我爹的婚配下嫁我爹,皇上最後不得不娶了家室平庸的孝仁皇後為妻。
他說不希望曾經發生在上一代人身上的悲劇,再發生在我們身上,「譽兒對你有情,你對譽兒亦是如此,你們何不把過去的事都放一放,好好地生活下去?」
我的心被人剜了道口子,鮮血淋淋的時候沒人管我,現在卻讓我忘掉那個口子,繼續活下去。
「陛下怕是對東宮的事不太了解,太子殿下愛的並不是我。」我用力吸了口氣,努力將盈在眼中的淚咽了下去,
「兒臣……答應皇上不再對太子殿下有任何怨恨,但兒臣還有最後一個願望。」
「兒臣要和太子殿下和離。」
六十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