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原來京城外的桂花早就開了。
晨光熹微時,李譽帶著我到了許州,找了個酒家安頓下來。
我這個人做事向來顧頭不顧尾,單說了要帶李譽走,可卻連路線都沒規劃清楚。
還好李譽會顧全局,他說我們可以先在酒家歇息半天,喝口酒防寒,等日高霧散了就繼續往東走,兩日後再走海路,等到了海的另一端瀛洲,就再也沒人能認識我們了。
我託著腮問他:「真的有瀛洲嗎?」
李譽點點頭,「東海之中,地方四千裡。」
我想我是有些醉了,明明隻喝了一口,可李譽說什麼我都信了。
他說海上有瀛洲,他說會和我一起過尋常的生活,他說樓下有老翁在賣糖葫蘆……
後來的事我便不大記得了,
隻記得酒醒來時李譽不在我身邊,阿布站在門口,說什麼也不讓我出去。
我一下子明白了,李譽,一定是回去了!
四十七
我從腰間抽出匕首,抵著自己的脖子威脅阿布,「你不讓我走,我就S在這兒,你別忘了,上元之夜是誰救了你。」
匕首刺入血肉染紅衣襟,阿布最終還是妥協了。
我放下匕首,不管不顧地從街市牽了匹馬奔向京城的方向。
那時我想,最壞的結果是李譽被三皇子S了。
可我沒想到,宮裡的情況比我想的還要可怖萬分。
皇城已然成了一座修羅場,到處都是斑駁的血跡,羽林衛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血泊中。
我騎著馬一路飛奔到了前廷,眼前的一切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,在層層羽林衛的縫隙裡,我看到三皇子撐著劍半跪著,
口中的鮮血早已凝固,而我爹就躺在他的身邊,雙目微睜,視線定格在某處。
「爹!!!」
我踉跄下了馬,幾乎是手腳並用扒開了羽林軍跑到我爹跟前,抱著他拼命呼喊著,可他的身體卻已經在慢慢變僵硬,掌心的溫度也在一點點抽離。
「爹……」
我抬頭看向他視線定格的地方,穿著盔甲的李譽就站在那兒,手中握著把劍,劍身上還流淌著血跡,一滴一滴地落在前廷的地面上。
我望著他,雙唇顫抖得快要說不出話,良久才終於從喉嚨裡擠出一句:「是你……S了他嗎?」
「小昭……」
「為什麼……」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,「是我做錯了什麼嗎?
你不喜歡我,不想跟我走,你直接說啊,你為什麼……為什麼!」
我不明白李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,這已經不是我認識的李譽了,那個李譽不爭不搶,可以打碎牙齒活血吞,可這個李譽的眼中充滿了野心,手上更是浸滿了鮮血。
他上前走了幾步,蹲下身和我說道:「小昭,不是你看到的這樣,我——」
「你不要再騙我了!」我對著他歇斯底裡地嘶吼著,「你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!騙子!」
李譽怔在原地,沒有再說話。我擦了擦眼淚撿起我爹手邊的劍,站起身將劍指向李譽。
而就在同一時刻,身後的羽林衛們已齊刷刷拔出了劍,對著我。
我回頭看著那些羽林衛,他們雖然都穿著李朝的服飾,可每個人都不是我們李朝人的長相。
「這些都是西戎人……李譽!」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我面前這個心心念念的人是怎樣的豺狼虎豹,「你用我娘的軍隊……S了我爹,你還是人嗎!!!」
「小昭!」
「別叫我的名字!」我隻覺得心髒似乎正在被人一片片地割下,渾身的疼痛都快要溢出來。
「我恨你。」
我咬著牙用力刺向李譽,然而下一刻手中的劍卻突然被一隻從天而降的羽箭打掉。遠處阿布騎著馬趕了過來。
哐當一聲後,我癱坐在地上,絕望地看著李譽。
「你S了我吧!」
這是我在失去意識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四十八
李譽沒有S我,他將我軟禁在了京城郊外的屋子裡,讓阿布十二個時辰都寸步不離地看著我。
那時我懷疑李譽在給我下一種慢性毒藥,以至於我每日都昏昏沉沉,渾身無力,甚至連自戕的刀都握不住。
可我實在想不出來他為何要喂藥,他既是要S我,何不痛快了事,難道非要慢慢折磨我才開心……他真的,恨我至此嗎?
如果按照後來我進東宮的日子往前推,我被李譽關在竹屋整整三個月。
那段時間裡我鮮有意識清醒的時候,李譽似乎來過幾次,又似乎一次也沒來過,我不記得太多事,甚至有時連前一日發生了什麼都忘了。
如今想來唯一記得的,是除夕那天,京城裡人人都在放煙花,我半夢半醒中倚著窗戶向外看著,那煙花漂亮極了,照得天都亮堂堂的。
我想起阿姊還在的時候,我們三個人一起守歲,爹爹拿著戒尺,誰要是打瞌睡了頭上就得挨一板子。
我不知道阿姊是否知道爹爹走了的消息,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傷心。
我靠著窗戶迷迷糊糊睡著了,再醒來時四周都是火光,伴著木頭倒下的聲響,在眼前肆虐著,火光之外李譽似乎站在那兒,叫著我的名字。
我愣了愣神,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,明明那火舌就在咫尺,熱浪還在臉頰旁翻湧,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,隻有一種莫名的釋然。
然而這種釋然並沒有停留多久,李譽衝進火海將我救了出來,他的手因此被灼傷,血肉模糊的。
我看著那隻手,又看了看他的臉,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。
竹屋被燒毀後,李譽又將我安頓在了京城內的一家客棧裡,自從搬到客棧後,我見李譽的機會變多了,腦子也不似之前那般昏沉,隻是依舊渾身無力。
我曾問過他我爹葬在哪了,
他答應我隻要好好喝藥就告訴我,我端著藥碗問他是不是毒藥,李譽默了很久才回答我:「我不會傷害你的,小昭。」
李譽的話我已經不會再信了。
不過我倒希望那是碗毒藥。
李譽告訴我我爹的屍骨被葬在了邙山中,邙山是二娘子的葬身之地,我娘最終還是沒能與我爹長相廝守。
我對李譽說:「等我S了,你把我葬在京城後的亂山吧,我娘一個人在那兒會孤單。」
李譽突然用力握住了我的肩膀,強迫我與他對視,他說:「你不會S,也不能S,小昭,你得好好活著。」
他說完這話的第二天便帶著彩屏來了,彩屏哭哭啼啼地勸我:「小姐,人S不能復生,你總要為自己打算。」
是我不為自己打算嗎,明明是他把我逼到了這條路啊。
李譽說他會遵守同我在雁城的約定,
會迎我入宮成為他的太子妃。
我罵他瘋了,「你最好現在S了我,否則總有一天我會S了你。」
「好,我等你來S我。」他讓阿布將彩屏帶了下去,對我說,「現在樂家上下一百多條人命,全都在你手上了,小昭。」
「要麼,入宮,找機會S了我,要麼,我S了他們。」
四十九
李譽知道,他給我的並不是一道選擇題。
我入宮的那天正是上元節,家家戶戶張燈結彩,大紅的綢子鋪滿了京城的長街,就像兵變那日的鮮血一樣鮮豔。
我坐在接我入宮的轎輦中,想起上一次走過這條道,還是帶著李譽一起出宮的那天。
轉眼,已是物是人非,我仍記得那天早上的彌散不開的霧氣,如今那霧氣卻已成了溝壑,橫亙在我與他之間。
如果那天我能看清李譽的眼睛該多好啊。
而現在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將彩屏留在宮外,困在宮裡的,我一個人就夠了。
在宣和門前,我被宮女們簇擁著下了轎輦,李譽牽著我的手走向前廷,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賀。
可事實上這並不是一場被祝福的婚禮,所有人都表情復雜地看著我們,他們的臉上寫滿了詫異、鄙夷或是不滿。
我知道是李譽提前昭告了天下,宣和之變那天樂家女兒入宮,大義滅親保護了皇上和太子,真真是將門虎女,有當年平寧將軍平定西北的風範。
人群中嘰嘰喳喳,我仿佛聽到他們在說:
簡直是喪盡天良,竟連弑父S夫的舉動都能做得出來!
這種人怎麼能當太子妃?將來還要統領六宮母儀天下。
徐尚書的女兒善良敦厚,她才該是我們李朝的太子妃!
……
「你看,
沒有人會祝福我們。」我對李譽說。
他轉頭詫異地看著我,仿佛那些話隻有我一個人能聽到。
「小昭,別分心。」他握緊了我的手。
這條路真長啊,仿佛永遠也走不完,我踩著爹爹最後躺過的地面,和李譽一起走向了皇上和皇後。
五十
在東宮的日子,無聊且漫長,李譽自大婚那天離開了承香殿後,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。
起先皇後娘娘還要求我每日晨昏定省,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在殿外站著,看她和徐娉婷姑侄情深,直到後來我宮裡有人出了天花,她便不再讓我去了,又怕更多人被傳染,最後索性下旨封了承香殿,任何人都不得進出。
皇後娘娘的旨意傳下來那天,殿內的宮女內侍們哭作一團,甚至有收拾包裹想直接翻牆跑路的,都被羽林軍拿著劍逼退了回來。
敘娘勸我想辦法,總不能讓大家都S在這兒。
「玉珠姑姑呢?」
「早上皇後娘娘叫走了她,到現在還沒回來。」
我就是在這時知道她是皇後的人,早些天隻有一個宮女起水疹的時候,玉珠姑姑說太醫看過了是上火,可後來起水疹的宮女越來越多,才知道原來是能人傳人的天花。
天花這病雖霸道,但老人們都說害過一次就不會再得了,我問敘娘:「你害過天花嗎?」
敘娘搖了搖頭,我說我小時候害過,你把那些正害病的宮女都挪到我房裡來吧,再問下起過天花的宮女有哪些,一並過來幫我照顧她們,然後帶著那些還沒起疹的宮女內侍們去偏角的屋子待著,兩個屋子之間用一塊長布隔開,咱們先不要接觸。